“井筒名称:南副井立井;井筒垂深:137.9m;井筒直径:4m;封闭时间:2016年10月13日。”
这块新铭碑,钉在被新水泥封闭的矿井井口,拥有90年建矿史、中国共产党在晋冀鲁豫边区接管的第一座煤矿——位于山西太行山区的石圪节煤矿日前正式关井。
没有引起太多关注,犹如一位九旬老人安详地走完一生。然而,正如它过去几十年中以艰苦奋斗、勤俭办矿的“石圪节精神”勇立中国煤炭工业潮头一样,在此次煤炭行业去产能浪潮中,石圪节煤矿再次充当“先行者”。
产业如何转型、职工怎样安置,能否在关井之后闯出一条新路,考验着石圪节人,更向正在努力化解过剩产能的中国煤炭行业发出时代之问。
“中国煤矿一枝花”谢幕:“想再去看看井口,走到一半眼泪就出来了”
老矿工杜金明在煤矿工作40多年了,自听说矿井要关闭,他心里就一直堵得慌。一天晚上,老杜想再去他曾经无数次进出的井口看一看,走到一半眼泪就出来了。“舍不得这个矿。矿井关闭了,就像一家人散了一样……”老杜哽咽着说。
杜金明在煤矿有个绰号叫“硬骨头”。年轻时曾连续下井两年三个月没休息一天,纵然伤痛在身,也没见他流过一滴眼泪。
在老杜心里,石圪节煤矿不仅是他为之奉献一生的工作单位,更是一种荣耀,一种精神。
始建于1926年的石圪节煤矿位于山西省东南部。78年前,抗战正酣,八路军总部进驻石圪节附近的北村,成立了山西第一个企业党支部。1945年8月18日,通过共产党领导的矿工起义,煤矿获得解放。
拥有“红色基因”的石圪节煤矿在新中国成立后,依靠艰苦奋斗、勤俭办矿的精神,不断翻越高峰。
1983年,国家决定在全国推行首批现代化样板矿建设试点,但试点名单里没有石圪节煤矿。得到消息,不甘人后的石圪节人立即派工程师古杜尧进京争取。
“当天下午,矿务局长把我送到邯郸,从邯郸连夜坐火车,连座位也没有,蹲在角落里挤到了北京。”现年83岁的古杜尧回忆说。
到了当时的煤炭部,领导不无担心地问:“建设现代化样板矿国家拿不出多少钱,你们的资金如何解决?”
“资金主要靠内部挖潜,自筹解决。”
又问:“通往新工作面的老巷道又窄又弯,综采支架怎么下井?”
“只要半套综采支架,拆整为零,下井再组装。”
最终,石圪节破例入选。就这样,石圪节煤矿只用了国家半套综采支架,就建成全国首批6座现代化矿井之一,而且是唯一的老矿。因此,它被誉为“中国煤矿一枝花”,成为全国学习的榜样。
数十年来,石圪节精神逐渐成为煤炭行业的精神标杆,石圪节人被赞为“中国煤矿的脊梁”,至今全国煤炭系统仍设有“中国煤炭工业石圪节精神奖”。
作为中国煤炭行业发展的见证者、参与者,甚至引领者,石圪节煤矿始终顺应行业发展趋势,与时代同频。这一次,走过九十年风雨的它再次扮演“先行者”,在全国化解煤炭行业过剩产能浪潮中,成为煤炭大省山西的首批关闭退出矿井。
“剩下的煤其实还够再采几十年。”石圪节煤矿调度室主任庞安桥说,但好资源采完了,剩下都是高灰、高硫、低热值的下组煤,这几年产能过剩,“臭煤”没有市场,继续采只会亏损更多。
“一座煤矿,就像一个人,从小到大,总有老的时候。关闭虽然惋惜,但这是资源型行业的自然规律,也是对国家产业政策的又一次顺应。”与石圪节煤矿相伴60年的古杜尧说。
从未停歇的转型之路:除了挖煤,还能干什么?
“资源挖完了怎么办?”这种焦虑如同悬挂在煤海上的“达摩克利斯之剑”,石圪节人感受尤其深。
石圪节煤矿的可采储量已所剩无几。是等待集团公司的安排,还是主动寻找新路?
对于采煤好把式来说,建新矿是续命求存的第一选择。然而由于种种原因,矿井接替的想法没能实现。
石圪节人从来没有“等、靠、要”的传统,从5次技改到建成首批现代化矿井,每一次成功都是在外界认为不可能的情况下,在艰苦奋斗的石圪节精神鼓舞下拼出来的。
这一次,石圪节煤矿提出由“黑”转“绿”,打造新型绿色石圪节。
“最初的创业真是提着猪头找不着庙门,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。”时任矿长孙玉福说。一次会议上,他偶然听到山西老陈醋企业规模小、产能低,从而萌发了发展老陈醋的想法,品牌起名叫“瑞福莱”,是取英文“红旗”的音译。
石圪节人下井挖煤是行家里手,酿醋从来没干过。孙玉福“五顾茅庐”,从太原请到“山西酿醋泰斗”颜景宗老先生。在颜老先生的技术指导下,瑞福莱老陈醋做成了,并成为唯一入选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老陈醋。但是,质量好、价格低的产品并没有迎来好市场。
瑞福莱醋业公司总经理朱海军说,醋厂一年的产量只有500吨,无法在外部市场上大面积推广,只好在自己矿山的门市售卖。
像瑞福莱醋业这样的转型公司,石圪节煤矿最多时有过8家,但不少转型项目过分依赖煤矿和集团公司,随着煤市下行,到去年底公司数量减少到了5家,年收入也从最高时的3亿降至1.2亿元。
转型转了好些年,尝试了好些方式,总不成功,究竟为什么?
刻苦求实的石圪节精神不是只能用来建矿、采煤,石圪节人痛定思痛找症结,意识到自己患上了“市场好时,无心转型;市场不好,无力转型”的煤炭依赖症、“靠山吃山,最终坐吃山空”的“集体”依赖症,从而导致转型动力能力双缺。
自绝后路,背水一战:不能再拿转型当“放羊拾柴”的杂事了
十月的旷野,阳光仍然炙热。在距石圪节煤矿半小时车程的苗圃里,陈卫东蹲在地头,认真地分拣牡丹苗。一天下来,他要分拣3000株,装满两个大编织袋。
“过去在井下四季不见太阳,矿工们干活时黑乎乎的,其实脸洗干净都挺白。如今在地里晒一个月,我们真成‘煤黑子’了。”他打趣说。
陈卫东是石圪节煤矿机电一队党委书记,不光是矿上的首席技师,还负责一个省级技能大师工作室。去年,矿井风机切换系统出现缺陷,厂家维修报价36万元。陈卫东带领工人边学边修,不到1万元就弄好了。
然而,矿井关闭后,陈卫东的工作室就空了。在人员分流方案尚未出台前,闲不下来的陈卫东就和工友们一起,先到油用牡丹种植研发的转型项目工作,边干边等。
随着煤矿的彻底关闭,产业往哪儿转、人员往哪儿安置等问题,摆在石圪节人面前。经历过多次转型的石圪节煤矿,开始了又一次创业。
与以往不同的是,这次没有退路。
“煤矿彻底关闭,等于是绝了后路。过去把转型项目当作‘放羊拾柴’的辅业,现在必须要当成主业来抓了。”姚军涛说,瑞福莱醋业正在山西省左权县扩建一个年产5000吨的大醋厂,其余4个转型项目的规模也在增加。到今年年底,陈卫东参加的油用牡丹种植项目也将从5万亩增加至20万亩。
石圪节矿井关闭了,但石圪节的故事没有落幕。“石圪节精神的实质就是艰苦奋斗、勤俭节约。”石圪节煤业公司党委书记冯国宝说,越是困难时期,越要体现精神,越能迸发创业创新的激情。
是否所有矿工都能与煤矿转型一道,完成个人的转型?
走在新的创业路上,像石圪节这样的“老矿”们能否在市场洪流中浴火重生? |